2009年2月1日 星期日

一個美國女性看中國「二奶」

蕾切爾.德沃斯金
《海外文摘》
2007年2期
蕾切爾.德沃斯金,中文名杜瑞秋,哥倫比亞大學英文系畢業,上世紀90年代初到北京工作,並因受邀拍攝了電視連續劇《洋妞在北京》為中國觀眾所認識。
去年夏天有次和朋友一起吃飯,在北京一家很有情調的餐館。老友唐帶來一位身穿牛仔、皮靴,身材高挑的女孩,向我們介紹說是他的女朋友。在座的六個朋友沒有一人表示了絲毫的尷尬——儘管唐早已結婚,有兩個孩子,而我們都認識他的妻子。如今在中國帶著情人參加聚會早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何況是在這樣一家高品位的餐廳,能負擔起這裡消費的絕不是一般的工薪階層。

我問唐的女友:「你是做什麼的。」雖然問題有點唐突,但她看上去並不介意。

「她是電視節目主持人,」唐代她回答道,「很知名的。」說完不無得意地摟住她的肩。

我仗著自己是外國人的優勢,繼續假裝不懂地問她:「那你就是他的二奶?」在座的朋友聞言均大驚失色,齊刷刷地看著我。她並沒有生氣,笑著對我說:「你的中文很好嘛。」彷彿對我知道這個詞彙感到有些意外。

上個世紀90年代我在中國生活過6年,現在幾乎每年我都會來這裡。凡是在中國生活過一段時間的,很少有不知道「二奶」這個詞的。她們通常出現在有錢的商人身旁,穿著Prada皮鞋,戴著鑽石首飾,挽著Gucci的手袋,開著寶馬,出入各種高檔會所,住在幽雅的別墅裡。雖然在法律上沒有合法地位,而30 歲之後大多都面臨著被拋棄的命運,但在實際生活中她們的出現卻越來越普遍,有人羨慕,有人鄙視,在本質上,她們的身上都附著張藝謀導演的影片《大紅燈籠高高掛》中鞏俐所飾演的四姨太的靈魂。

在美國,情婦以及相關事宜通常都是極為保密的,在歐洲,這同樣是一件相當私密的事情。但在中國,她不僅能給你帶來快樂,還能給你帶來面子。情婦的生活質量通常是她情人的經濟實力的表現,她的美貌程度是他品位的標誌,她的職責既包括私下的溫存,更有公共場合的交際。

自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在經濟、社會以及生活理念方面都發生了巨大變化。而如今中國公民當中,既有世界上最富有的人群,也有世界上最貧困的人群。貧富差距的加大更把女性置於一個非常脆弱的地位。正如中國上百萬的企業家希望自己成為下一個百萬富翁、歌手夢想自己成為下一個超級偶像、女演員成為下一個國際巨星一樣,處於情婦或二奶地位的女性們也希望自己在這條道路上走出一片前景。

中國人民大學性社會學研究所副所長黃盈盈認為,中國的性產業有一個非常複雜的內部結構——它根植於中國封建傳統,映射著中國現代社會。而在這一複雜產業內部,「二奶」無疑是地位最高的一種形式。有時候她們的工作和愛有一些關係,但不管怎樣,她們也是接受禮物和報酬的。如果她收到的只是禮物,那她只能算是情婦:如果禮物是在某種服務後馬上給的,那她的角色介於情婦與二奶之間:如果禮物直接變成了錢,那她就成為了二奶。黃盈盈說,一部分女人完全是為了錢,另外一部分女人是為了愛,但大部分是兩者皆為。

此外,在中國,依據不同男人不同的經濟實力,許多常年在外的生意人養二奶不是因為奢靡,而是為了經濟實用——再養一個家比老住賓館更便宜,而且還有人照顧生活,幫著做些如交電話費、訂機票、買事務性的禮物等等瑣碎的事情。

我曾經問一個中國朋友,既然他承認愛情人更甚於妻子,為何不乾脆和妻子離婚?「為了方便。」他平靜地說道。他們的婚姻能讓他們的父母高興,他和妻子也都能從中得到一種安全感和安慰感。至於浪漫柔情,他們則另覓他處。

現代生活的種種壓力使婚姻更傾向於一種利益的組合,與愛無關。正是這種潛在的規則導致了二奶的出現。在過去的20年中,中國的離婚率翻了數番。據民政機構統計,1980年有34萬對夫妻離婚,1990年有80萬對,2000年有121萬對,2005年有133萬對。為了遏制婚姻不穩定的趨勢,2000 年中國頒布新婚姻法,明文禁止「婚外同居」,情節嚴重者可被判處最多兩年徒刑,當丈夫被判定有婚外情時,妻子有權繼承丈夫的財產。

這種法律援助對於婚姻狀態有否幫助我們且不論,它倒是促進了一種行業的發展,那就是由起疑心的太太們僱傭的私家偵探。在二奶最為普遍的城市,如深圳和上海,這樣的私家偵探數不勝數。在中國的電視劇中,婚外情早已成為不可或缺的題材。在腐敗案件的調查中一定會有個二奶出現,這與西方腐敗官員和自己的女秘書必定有一腿一樣,已經成為某種定式。

近年來,在上海、廣州和深圳興起了許多「二奶村」。這些居住小區通常靠近機場,周圍儘是酒吧、美容沙龍和按摩院。上海虹橋機場附近的某住宅區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在此附近有6家美容院、1家星巴克和4家按摩院。星巴克裡通常有七八桌客人,全是年輕女性,喝著茶或咖啡,交談著、輕笑著,聊著男人、房子或旅行的話題。在家樂福裡絲芙蘭的專櫃前,我看見兩個20來歲,打扮非常時髦的女性在挑選化妝品,不一會兒她們就拿著挑中的商品去結賬,這幾瓶化妝晶的價格超過了上海的月平均工資1838元。

古北是上海發展非常完善的生活區。許多女性開始是在這裡的某家店舖工作,然後各顯神通,為自己找一個有錢的男朋友,搖身一變就成為這裡的主人。一家沙龍的女老闆告訴我她已經34歲了,很想結婚,但找不到合適的對象。這些二奶們就是造成她困境的原因之一。

我問她有沒有想過選擇和她們一樣的生活方式,她回答說,一方面她寧願自己工作,另一方面她的年齡也不允許她選擇這種生活方式。關於二奶討論得最多的有兩個話題:一是這樣的女人到底是為了錢,還是為了愛,另一個就是關於年老色衰的二奶被拋棄的命運。

在上海流傳很廣的一個有名的二奶的故事正好涵蓋了這兩大主題。一個中國女孩在二十出頭時成為一位已婚外國大使的情婦。他在中國任職的3年裡,她一直是他的二奶。當他離職回國時便把這個女孩介紹給了自己的接任人。而當這個接任人離職時又很有禮貌地把她留給了下一任。於是這個女人變成了有名的「大使二奶 」,一種原本很私密的個人關係竟然變成了一種制度與程式。當第四任大使上任時她已經三十好幾了,而他對她再無興趣。據說,風韻猶存的她通過郵購新娘的網站最終嫁給了一位澳大利亞農民,遠離城市,過起了悠閒的鄉村生活。

除此之外,我還聽到過很多不如這位「大使二奶」命運的女人的故事。26歲的小林是北京一家旅行社的國際導遊,她認識很多二奶,非常理解她們的生活。小林的一個朋友給一位香港商人做了7年二奶。如今她30歲了,香港商人拋棄了她又找了一個19歲的女孩,剩下她一人沒有學歷,沒有工作,沒有前途。其實在封建中國,年紀大的姨太太並不會被拋棄,她們會和新姨太住在一起,即使不能和平相處,但起碼還是有生活保障。但在現代中國,尤其是在城市中,養一個二奶的高額費用讓她們不得不面臨被拋棄的命運。小林的朋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雖然那個男人最終和妻子離了婚,但他仍然不會和她結婚。即使結婚了又怎樣,難道他就不會在外面再找一個二奶了嗎?小林說:「那樣的話她至少可以有個孩子。一旦有了孩子,他也許會照顧他們一輩子的。」

中國直到清朝還有學者為一夫多妻制辯護,堅決反對一妻多夫。最著名的詮釋就是:「一把茶壺總是配有4只茶杯,你見過一隻茶杯配有4把茶壺的嗎?」我的熟人中,雖然有很多人承認他們有婚外情,甚至有的男人表示並不干涉妻子「自己的事情」,但已婚女人不會公然帶著情人參加聚會。

2006年8月的一期《中國日報》(中國規模最大的英文報紙)報道了這樣一件事情,在中國東部某城市開張了一間「洩憤」吧,顧客可以對那裡的男服務生拳打腳踢發洩憤怒,而光臨該店的顧客絕大部分是酒吧或美容院的女老闆——一些憤怒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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