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17日 星期三

農民工猝死隱匿著怎樣的人生圖景

中國青年報

20080918


914日凌晨3時許,農民工季建修醒了,把白天沒空洗的一大堆髒衣服洗了,就在他晾好衣服回工棚再睡時,一頭栽倒,從此再也沒有醒來。一個36歲的莊稼漢子就這樣撒手人寰,丟下了年邁的老父、患病的妻子和兩個年幼的孩子。這一天,恰逢中秋節。

此前一天發生了什麼?913日早上6時,季建修上班,先是拖磚塊

砌牆,一直幹到9時。然後澆混凝土,他負責操作震動泵,夯實剛澆的混凝土,一口氣干到中午12時半,歇工吃午飯。下午2時到6時半,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他繼續操作震動泵。吃過晚飯後,他又加了兩個小時的班,一直到晚上940分歇工。工友說,「這樣沒日沒夜地幹,鐵打的漢子也吃不消呀。」

我注意到,媒體在報道季建修的傷逝時,使用的稱謂是「民工」,而國家官方說法裡,也叫「農民工」。此前,勞動和社會保障部還專門成立了「農民工司」,負責料理與這一群體相關的事宜。太陽底下沒有新鮮的風景,不管叫什麼,他們的命運遭際大體上是接近的,他們始終是難於納入社會真實關注視野的一群。透過瓦工季建修的猝死,我再度悲哀地看到了這一群體慘淡的人生風景。

沒有休息的權利。現行的勞動法規定勞動者每日工作時間不超過8小時、平均每週工作時間不超過44小時、加班一般每日不得超過1小時——這些原則性的條文規定,在剛性的用工單位那裡,不過是擺設。單個的、分散的勞動者,根本沒有任何抗衡的可能。常見的情形就是,對付那些試圖主張個人權利的勞動者,只消包工頭一聲斷喝:不干走人!

沒有談判的權利。我們很少看到農民工能夠與用工單位平等談判的情形,不是他們不願意,而是根本缺乏坐在一起的條件。單個的討價還價,當然不可能;而現行制度框架下,自我組織起來亦屬不可行;現有的工會組織,鑒於其體制內的身份,又很難成為農民工的代言人。

沒有退出的權利。季建修的工友說得好,你不幹有人干。在勞動力供過於求的條件下,農民工其實沒有退出的權利。包工頭隨便一招呼,便有大批壯漢洗腳上岸,夾著鋪蓋卷投身城市的萬丈紅塵。828日,國家農業部部長孫政才宣佈,2007年,我國的農民工人數達到226億。如此龐大的數目固然成為經濟奇跡的支撐者,卻也使得農民工之間的機會爭奪空前慘烈。

不可否認,權利缺失之外,中國農民工這些年來的處境也是在逐步改善的。據農業部調查,2007年中國農村外出就業勞動力月平均工資為1060元,2008年上半年達到1240元。與此同時,國家不斷加大清理欠薪力度,推進農民工參加工傷、基本醫療和基本養老保險,解決農民工子女上學難、勞動條件差等問題……種種跡象表明,情況正在一天天好起來。

只是,很多改善落到具體的農民工頭上,似乎還需要艱難的過渡,季建修就是最好的例證。權利之類的說辭,不過是一首動聽的曲子。加班一小時好歹能多賺9塊錢啊,奉養老母、救治病妻、供養兒女,都寄托在日日時時的9塊錢上了——這大概才是滲入骨髓的無可奈何的悲哀,這種悲哀,其實也正是中國底層人民的真實生活圖景。

從開始湧向城市的上世紀80年代到現在,億萬中國農民工在各種權利缺失的條件下,以其強健的筋骨、忍耐的精神以及改善生活、改變人生的指望和理想,推動著中國城市的崛起,推動著中國製造產業的崛起,也一定程度上參與了中國經濟的騰飛。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在財富、知識的積累上,遠遜於那些精英;在個體尊嚴的捍衛上,很難完全體現一個公民的權利;在可以預期的未來,他們的後代將繼續重複他們的人生。

在承受中,不斷拓展自己的生命韌性,其最後的底牌,不過是以自己的生命發出吶喊:救救農民工。難道,這就是當代中國產業工人的現狀?(胡印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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