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13日 星期日

西藏的抗議與分離主義

關於作者:
沙伯力 ( Barry Sautman) 是香港科技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院、中國跨國關係研究中心副教授,一位中國問題專家,研究的焦點有中國的族裔政治、中非(洲)關係、中美關係和有關的國際法等。在中國的族裔政治方面,又特別專長於西藏問題,近年來有關的著作眾多,計有:

◇ "Colonialism, Genocide and Tibet," Asian Ethnicity 2006,7:3
◇ "Introduction" and "Tibet and the (Mis-) Representation of Cultural Genocide," in Barry Sautman (ed.), Cultural Genocide and Asian State Peripheries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06)
◇ "Introduction" [co-authored with June Dreyer] and "'Demographic Annihilation' and Tibet," in Barry Sautman & June Dreyer (eds.), Contemporary Tibet: Politics, Development and Society in a Disputed Region (Armonk: ME Sharpe, 2005)
◇ "The Politics of the Dalai Lama's New Initiative for Autonomy" [co-authored with He Baogang], Pacific Affairs 2005-6,78:4
◇ "China's Vulnerability to Ethnic Minority Separatism in Tibet," Asian Affairs: an American Review, 2005 31:2
◇ The Tibet Question and the Hong Kong Experience (with Shiu Hing Lo), Contemporary Asian Studies,1995 No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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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的抗議與分離主義:奧運會及其他
Protests in Tibet and Separatism: the Olympics and Beyond

沙伯力 Barry Sautman
章樺元 中譯

(本文的一個簡節本,曾刊登於2008年3月18日香港南華早報。)

拉薩和西藏其他地區最近的抗議是有組織的,以在奧運前令中國政府感尷尬。西藏青年議會 (Tibetan Youth Congress, TYC) 是提倡西藏獨立的、有份量的流亡團體之一,已讚同為達此目的而採用暴力。它的領導人次旺仁增3月15日在接受芝加哥論壇報訪問時談到,由於中國當局看來會鎮壓西藏的抗議:「在奧運會受關注時,我們想測試中國政府。我們想它露出它的真面目。所以我們推動這。」在2007年6月「西藏之友」(Friends of Tibet)在印度召開了「爭取西藏獨立會議」(Conference for an Independent Tibet),其發言人指出奧運是在西藏進行示威的千載歎逢的機遇。到2008年1月,在印度的西藏流亡者發起了一個「西藏人民起義運動」(Tibetan People's Uprising Movement),要以1958年反對中國政府當局的暴力起義的「精神」來行動,並集中對付奧運。

好幾個西藏人組織可能參加了拉薩的抗議,包括焚燒和搶掠非藏人的商店,及襲擊移居到西藏的漢族和信奉斯林教的回族人。大間的喇嘛寺院向來是進行西藏青年議會及其他流亡團體提倡的分離分義的中心,這些團體不少是受美國國務院和國會的「民主基立會」(National Endowment for Democracy, NED) 的資助。喇嘛是自願地特別儘忠於達賴喇嘛。無論達賴本人如何界定其本人衹爭取西藏有更大的自治權,其他喇嘛還是會認為他是不願意宣佈西藏為中國不可劃分的一部份;作出這樣的聲明是中國要求在與達賴喇嘛進行正式談判前的一個前提條件。由於流亡政府避談政教分離,很多喇嘛都把對達賴的追隨視作為一種宗教上的義務, 要否定中國政府在西藏的合法性。

有關於暴力的報導突顯出,那些與漢族和回族競爭生意的商人對非西藏人的存在尤其不滿。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在拉薩發生的那場抗議裡面,藏族商人與喇嘛站到一起。在今次,漢族和回族人的店舖被放火。不少失業的青年人參加去放火、搶掠和對非本族人的摳打。不少西藏人實行了從農村向城鎮遷移,但他們缺少了城市就業所需的技術。從拉薩錄得的影片顯示有大批的暴動者都是十多至廾歲的青少年。

西藏地區近期的行動與過去幾十年來發生於世界其他好幾個地方具廣泛基礎的「人民權力」運動的示威很不同。它差不多全沒有顯示出國際傳媒所描寫的西藏人普遍的反華共議。關於抗議的人數,傳媒估計的最高數字是二萬人,由加拿大電視新聞 (CTV) 的駐北京分局主管Steve Chao提出,即每三百藏人有一個參加;相對於1986年有近三百寓人的反對馬科斯獨裁的抗議,每十九名菲律賓人中便有一人。

西藏人因得不到足夠的幫助去與移居西藏的人在生意上和在找工作上競爭,這些都是合理申訴。漢族移民中也存有就業岐視,衹想僱用皇親國威或本族裔。西藏人與漢人之間在教育和生活水平上的間距很大而又收窄得太慢。這類不滿申訴存在已久,到今年之發生抗議和暴動,是因奧運會之將近,予分離份子推進他們的議程提供了機會。實際上,在藏人之間的社會性與經濟性的不滿,與今次抗議期間出現的口號,像並非巧合性重覆支持獨立的西藏流亡份子提出的「西藏完全獨立」、「願流亡的與藏內的西藏人團結起來」等口號,兩者間存在著根本性的差距。

分離主義者雖然不可能靠暴動令西藏成功從中國分離出去,但他們相信中國終有一日會崩潰,就像前蘇聯和南斯拉夫,他們想在此之前豎定他們的索求。另方面,他們設想美國或者會像在其他地方那樣可能會實行干涉,在與美國有矛盾的一些國家內鼓吹地區分裂,例如在科索沃和蘇丹南部。中國亦懼怕此等結果,即便機會甚微。於是它因而採取行動鎮壓分離主義,而這又是國際法下它有權去做的事。

分離主義者知道可以倚賴那些視中國為經濟和政治策略性競爭對手的西方政客和傳媒,認為他們會自動去同情他們。西方的統治精英對中國之鎮壓暴動發出廣泛的指責,但若這類暴動在他們自已國土上發生,是不會不受鎮壓的。他們又要求中國在作出反應時作出克制,但是,1992年洛杉機發生起義或暴動,並在其後漫延至其他城市,老布什總統宣佈派遣幾千名軍隊前往,並說「不會容忍那些令洛杉磯居民徨恐不堪的謀殺、蹤火、偷竊和破壞財產....我要向你們保證,我會以任何必需的武力以恢復秩序」。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一個西方政客或主流傳媒曾批評布什;而對最近以族裔為對象的襲擊和放火,西方的領袖或達賴喇嘛都沒有批評那些參予其事的藏人。

中國政府和各省給予西藏的資助,帶給西藏人生活重大的改善,西藏的精英份子卻對此完全不加承認,但達賴喇嘛本人卻是認許的。即使流亡份子及其追隨者從未提供可信的證據以示西藏語言的使用、宗教行為或藝術已被全面取締,但西方政客和傳媒經常嘉許達賴喇嘛指控西藏正經歷「文化滅絕」。事實上,百分之九十的西藏人說的母語仍是西藏話。西藏有15萬的名僧尼,是佛教世界內全職「教士」最密集的地方。而西方學者證實,西藏的文學藝術形式正在盛開。

西藏族裔間的矛盾起源於該地區的人口構成、經濟和政治。分離主義者和他們的支持者宣稱漢族人正在「湧進」西藏,在人口構成上已「壓倒」藏人。事實卻是,在1990年及2000年的全國人口普查內(計算某一區域內居住滿六個月或以上的每個人),在西藏整個地區居往的藏人所佔百分率增加了少許,而漢人衹佔人口總數的五分一。一項對2005年小型人口的普查進行的初步分柝顯示,在2000-2005年在西藏的中西部(即西藏自治區)的漢族比例有小量增加,在東藏則小有改變。親獨立勢力要在西藏地區清洗漢人(像1912年和1949年那樣);達賴喇嘛則曾表示願意接受藏與非藏的人口比率達三與一之比,但他卻一再錯誤地指目前情況已是漢人佔多數。基於他的地位不僅是藏傳佛教的最高宗教領袖,而且亦是佛陀的轉世化身,大部份西藏人都尊崇他在這或其他問題上的說法。

西藏鄉下佔人口的四分三,衹有很少的非藏人。絕大部份移居至西藏城鎮的漢裔是窮人或半窮人。他們個人未有得過國家的資助,雖亦像城市西藏人那樣,會因為有對城鎮有利的基建項目而間接承受資助。有百分之八十五移居西藏搞生意的人以失敗告終,他們一般會在兩至三年內遷走。能在經濟上生存下來的,就向西藏本地的生意人實行競爭;有一項在拉薩的深入研究顯示,有一些藏人隨後進入由非藏人所開創的一些中、小企業部門,並憑他們對本地的知識而發績起來。

藏人並非次等階級,很大的一層西藏人是中產階級,以政府服務、旅遊、商業和小型工廠及運輸為基礎。亦有很多失業和就業不足的藏人,但卻幾乎沒有失業或就業不足的漢人,因為找不到工做的會離開西藏。有很多漢裔移民對藏人持種族主義態度,大部份標籤指藏人懶惰、骯髒和沉迷宗教。很多藏人反唇相稽,指漢人有錢、祇會向踐看,而且窺待著去剝削藏人。在城市內長期居住的藏人會吸收漢文化,一如世界各地的小數族裔會吸收多數族裔的文化一樣。藏人無論怎樣並未被強迫「漢化」。大部份藏人祇會說很少或至不會說漢語。他們在小學高年班時開始學,而在不少藏區,要升上中學繼續讀下去則要用中文。可是,中文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兩種語言之一,學習它的人會得到很大的益處,一如那些非(英、美等國)土生而會說英語的人。

西藏流亡份子辯稱在西藏地區宗教活動遭嚴厲限制。在國際法內,中國政府有權去約束宗教機構,以阻止它們被利用來作分離主義的工具;而(中國)對宗教的控制這事實,主要是國家對分離主義有所(過份發展的)擔憂的後果,其次是對高度發展的宗教機構會制衡西藏族裔內的「發展」。某些國家改策的確侵犯了宗教自由;例如在西藏自治區內禁止政府僱員和大學生參加宗教儀式。對自治區以外的東藏地區,操控的程度會較低;這顯示出至少在2008年3月事變以前,中國政府會依它在諸寺院內所感受到的分離主義情緒的不同程度,而調教它的控制。

達賴喇嘛的政府本身當然是一個神權政府,對寺院緊密控制,涉連到政治、僧人的層級和數目。流亡政府今時今日被敵對的宗教派別所包圍,例如有一個被稱為「口吐霹靂者」(Dorje Shugden)的神靈。在眾僧尼內對達賴喇嘛的崇拜,較諸對荷里活諸名星的崇拜,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從而,對他指中國政府在西藏實行宗教管理和活動限制,儘管全出自他想當然的中國政府反宗教的敵意,僧眾也祇好被迫接納。同樣地,這種祟拜要人們相信達賴喇嘛是一個和平主義者,雖然他曾公然地或隱晦地支持美國發起的每一場戰爭。

「市場經濟」的發展對西藏地區的影響,是與中國其他地方相同的,即是加重剝削、加劇收入與財富的分化和猖厥的貪污。這已到做成「族裔分工」的程度,令藏人陷於劣境;但分離份子把這誇大,僅為了鼓吹族裔間的對立。例如,西藏並非如有人常指般是中國最窮地區。它比好些其他少數族裔地區,甚至一些漢族地區,都較好,皆因有政府大筆資助的措施。農村的藏人亦像其他少數族裔般得到政府補貼。流亡領袖們不僅在實踐差異的程度上大造文章,還在一些基本的族裔關係上誇大其詞:與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的關係相異,藏人與漢人享有同等權利;而且,西藏自治區的高層黨領導中,約有半數是藏裔。

西藏並無任何一個類似殖民地或被佔據的土地的標記,從而和自決權拉不上關係;自決權的觀念在近幾十年來常被誤甪,尤是由美國所誤用,以鼓吹把別國分割,進而推使其人民陷於貧困。中國政府與西藏流亡精英之間能達成解決方案是消解藏人不滿的前提條件,因為如無解決辦法的話,族裔政治就會繼續凌駕西藏的大小其他事項,就會如在臺灣和科索沃那樣,「族裔政治掮客」為了爭得支持,就會築架起族裔間的二元對立,以取勝於對手。

西藏的暴動,無助於在中國政府和流亡份子之間開展討論,以尋求一項政治解決方案,但若然要實質化解藏人的不滿,就需一個解決方案。對西藏親獨立的勢力而言,他們鼓吹暴動的最主要作用,可能正是要使這些尋找一個解決方案的努力遭受擯棄。像其他地方的分離主必者一樣,西藏親獨立的勢力總想擴衡不以族裔為本的任何另一類世界觀,並要扼殺一切想解決族裔間矛盾的所有努力,以便鼓起所需的動員力,延續他們的族裔性民族主義計劃。他們曾宣告中國不久就要崩解,美國將因此而加強對西藏國精英份子的裁培,並惠及一般的藏人。人們衹需環顧世界上類似這種幻想而做成的諸多人道災難,就能預想到若這種分離主義幻想得以實現,則普通的藏民將會得到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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