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4月13日 星期日

西藏之謎 – 得寵的封建主義 〔2〕


邁克爾‧帕蘭梯
翻译接龙 中譯

中譯原刊於
: 西西河 網站 --- http://www.talkcc.net/thread/1212242/1

Friendly Feudalism: The Tibet Myth
Michael Parenti

英文原刊於
http://www.michaelparenti.org/Tibet.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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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為了領主和喇嘛們

沿著被鮮血浸染的宗教沖突的風景線,沒有那一個宗教象佛教一樣為人們提供了更多的內心平靜和安慰。與其他的因為不寬容而導致野蠻的宗教相比,佛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它既不狂熱也不教條 -- 至少它的信仰者們如此說道。對於佛教的眾多信仰者來說,佛教與其說是神學,還不如說是一種冥想和探索。它促進了內在的和諧和啟蒙,從而引導我們走上一條正確的生活之路。一般地說,(佛教的)精神關注點不是在個人,而是在他人的福祉上面。一個人盡量放下個人的自我追求,而努力去理解與他人和外在事物的聯系。「入世的佛教」盡量把個人的解放和負責任的社會活動混合在一起,從而建立一個開明的社會。


但是,對歷史的回顧卻顯示,並非所有的各種佛教形式都遠離教條主義的狂熱、暴力和帶有剝削性質的追求。而這些,正是其他宗教的特點。在斯裡蘭卡,有一個傳奇性的,幾乎是神聖的筆載歷史。這個歷史記錄了遠古時代信仰佛教的國王們所發動並獲勝的戰爭。在二十世紀,佛教徒們在自己人之間以及與非佛教徒們之間都發生了激烈的沖突。這些沖突發生在泰國,緬甸,韓國,日本,印度和其他地方。在斯裡蘭卡,信奉佛教的土著和信奉印度教的泰米爾人之間的武裝沖突,已經奪去 了雙方的眾多生命。1998年,美國國務院列出了三十個世界上最暴力和最危險的極端組織。這其中有半數以上是帶有宗教性質的,更明確地說,就是穆斯林,猶太教徒,和佛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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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在南韓,成千的曹溪宗的佛教徒用拳頭、石塊、燃燒彈和木棒進行了幾個星期的激烈戰鬥。他們戰斗的目的是為了爭奪對該宗派的控制權。這個教派是南韓最大的教派,每年有九百二十萬美元的預算,好幾百萬美元的財產,還有指定的1,700個僧侶擔任各級職務的特權。這場爭斗破壞了主要的佛教聖地,造成了好幾打的和尚受傷,有的人傷勢嚴重。南韓公眾們看起來憎惡參與爭斗的雙方,因為他們感覺無論那一邊獲勝,「它都會利用信徒們的捐獻來購買豪宅和昂貴的轎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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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任何宗教一樣,佛教的各個教派之間和內部的爭斗往往源於物質上的腐敗和領導人的個人缺陷。例如,在有著超過1,400年的歷史的日本長野縣善光寺,「一 場令人谿厭的戰爭」在小松主持和一群名義上受他管轄的寺廟之間發生了。這些寺廟的和尚們指控小松主持用出售寺廟的書畫的辦法為自己謀私利。他們還為常常看見小松與女子在一起而感到震驚。反過來,小松尋求孤立和懲罰那些批評他的和尚們。這場斗爭持續了五年,並告上了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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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藏傳佛教又如何呢?它難道不是超然於這種爭端之外嗎?它幫助建立了怎樣一種社會呢?眾多佛教徒聲稱,在被中國於1959年鎮壓之前,舊西藏是一個以精神生活為主導的王國,能夠免於困擾現代工業化社會的以自我為中心的生活方式、空虛的物質主義,和腐朽的不道德行為。西方媒體、旅行手冊、小說,和好萊塢電影等等已經把西藏的神權統治描繪為一個可以實證的香格里拉。達賴喇嘛自己就聲稱過,西藏「無所不在的佛教影響」,「在一個未受污染的環境下的廣闊空間裡, 產生了一個致力於和平和和諧的社會。我們都享受著自由和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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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西藏歷史的解讀卻顯示了另外一個有些不同的畫面。「宗教沖突在舊西藏司空見慣,」 一個西方的佛教徒寫道。「歷史否定了西藏喇嘛們和他們的信徒互相寬容,充滿善意地共處的香格里拉般的形象。」 事實上,情況非常的不同。舊西藏非常像在反改革(counter-reformation)的宗教戰爭之下的歐洲。〔5〕 在十三世紀,忽必烈可汗創造了第一個「大喇嘛」。這個大喇嘛就像一個全能的教皇統治著他的主教們一樣統治著所有的喇嘛們。幾個世紀之後,中國的皇帝派遣軍 隊進入西藏,支持當時的大喇嘛。這是一個年方25歲,野心勃勃的人。他此後給自己加上了「達賴(大海)喇嘛,全西藏的統治者」的稱號。這是一個歷史的諷刺:他是第一個受中國軍隊安插的達賴喇嘛。


他之前的兩個喇嘛「轉世」隨後被追認為他的前生,這樣就把第一個達賴喇嘛轉成了達賴喇嘛三世。這第一個(或者第三個) 達賴喇嘛奪取了不屬於他的教派的寺廟,並被相信摧毀了與他自稱的神性相沖突的佛教典籍。繼承他的下一個達賴喇嘛 (達賴四世)追求一種奢侈的生活方式:他擁有眾多的情婦,和親友們開盛宴,在其他方面的行為也與一個轉世的神明身份不符。他的這些離經叛道的行為導致他被僧侶們謀殺。在170年之中,有五個達賴喇嘛被他們的僧侶或者廷臣所謀殺,盡管他們擁有廣泛認受的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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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五百年的時間裡,彼此競爭的藏傳佛教教派們進行了劇烈的沖突和毫不猶豫的殺戮。1660年,五世達賴喇嘛面臨著後藏地區的叛亂。這一地區是與之競爭的噶舉教派的據點,這個教派的最高喇嘛領袖叫做噶瑪巴。五世達賴喇嘛號召對叛亂分子進行殘酷的報復,並引入了蒙古軍隊來消滅他們的男女老幼,「就像以卵擊石一 般...一句話,毀滅他們的任何痕跡,甚至是他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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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2年,噶瑪噶舉派教派的寺廟被沒收,寺廟的喇嘛們被迫皈依格魯教派(達賴喇嘛的教派) 。格魯教派,也被稱為「黃教」 ,顯示了很少的寬容和將他們的教導與其他佛教教派融合的意願。用他們傳統祈禱的話來說:「向您祈禱,黃教的暴力之神/您把污染和腐蝕格魯信條的偉人,高官 和凡人化為塵埃。」〔8〕 一個十八世紀西藏將軍的回憶錄描繪了在佛教徒之間的教派沖突。這些沖突和任何宗教沖突一樣野蠻而血腥。〔9〕 這一陰暗的歷史大多不被今天西方的藏傳佛教徒們所知。

宗教 不但與暴力密切相關,還與經濟剝削密切相關。事實上,通常是經濟上的剝削導致了 暴力沖突。西藏的神權統治也不例外。直到1959年,在達賴喇嘛主持西藏的時候,大多數的可耕地都仍然被組織成農莊的形式被農奴們耕作。這些農莊被兩大社會集團所擁有:富有的世俗領主們和富有的實行神權統治的喇嘛們。甚至一個同情舊秩序的作家也說「大量的地產屬於寺廟,這些寺廟大多聚集了驚人的財富。」 這些財富的大部分是由「活躍的貿易,商業,和貸款活動」 所積累的。〔10

西藏哲蚌寺是世界上最大的地主之一,擁有185個農莊,25000個農奴,300個大草場,和16,000個牧人。這些寺廟的財富集中在極少數高級喇嘛的手 中。眾多普通的喇嘛們過著清苦的生活,對巨大的財富無從染指。達喇喇嘛自己「富足地居住在有1,000個房間,14層樓的布達拉宮裡面。」〔11


世俗的領主們也過得不錯。一個顯著的例子是西藏軍隊的總司令官。他是達賴喇嘛的世俗內閣的成員之一,擁有4,000平方公里的土地和3,500個農奴。 〔
12〕 舊西藏被一些西方崇拜者錯誤地表述為「一個不需要警察的社會,因為它的人民自願地遵守因果報應的法律。」〔13〕 事實上,它有一支職業軍隊,儘管不大。這支軍隊主要充當領主們的憲兵隊,維持秩序,保護他們的財產,追蹤逃亡的農奴。


年幼的西藏男孩們被定期的從自己的農家裡帶走,帶入寺廟被作為喇嘛來培訓。一旦到了那裡,他們就一生被束縛在那裡。
西次仁 (Tashì-Tsering), 一個喇嘛(編按:這項資料並不準確,扎西次仁應曾是現在的達賴喇嘛14世的儀仗隊隊員) ,曾談及在這些寺廟裡,農奴的孩子們被性虐待是司空見慣的事。他自己就是一個被反覆強奸的犧牲者,而這些事在他九歲的時候就開始了。〔14〕 這些寺廟還讓這些孩子們終身服役,充作僕人,舞蹈者,和士兵。


在舊西藏,有少數的農民作為某種意義上的自耕農存在著,還有大概一萬戶左右的「中產階級。」他們是商人,店主,和小的貿易商。上千的其他人是乞丐。此外還 有奴隸,通常是一無所有的家奴,他們的後代也生來就是奴隸。〔
15〕 絕大多數的農村人口都是農奴。這些農奴們沒有教育和醫療照顧,只比奴隸稍好一點。他們一生都被束縛在領主們或者寺廟的土地上工作 -- 沒有報酬,為領主們修房子,運送糧食,收集柴火。他們也被指望在需要時提供牲畜和運輸。〔16〕 他們的主人們告訴他們種植什麼作物,養殖什麼牲畜。沒有領主或者喇嘛的同意,他們不能結婚。一旦他們的領主把他們送到遠方工作,他們也會因此輕易地與家庭分離。〔17


一如在一個自由的勞工系統裡,與在奴隸制裡不同,領主們對農奴們的維護不負責任,也不會把農奴作為一個昂貴的財產而對他或她的生存產生直接的興趣。農奴們必須自己養活自己。而在奴隸制下,農奴們被束縛於他們的領主,保證了一個穩定而永久的勞動力。他們既不能組織起來,也不能罷工,也不能如市場經濟下的勞動力一樣自由離開。(西藏的)領主們把兩種制度下最好的部分都佔全了。

一個22歲的女人,她自己是一個逃亡奴隸,談到:「漂亮的農奴女孩常常被主人作為傭人帶走,並被以主人想要的方式使用;」 她們「只是沒有任何權利的奴隸。」〔18〕 農奴去任何地方都需要認可。地主們有法律權力去抓捕意圖逃亡的農奴。一個24歲的逃亡奴隸把中國的干涉作為「解放」 來歡迎。他作證說在農奴制度下,他被迫從事無盡的耕作,飢餓,和寒冷。在他第三次試圖逃跑失敗之後,被地主的人無情地毒打,直到血從他的鼻子和嘴裡傾瀉而出。他們隨後把酒和有腐蝕性的蘇打水倒在他的傷口上,製造疼痛。〔19


農奴們要為結婚交稅,為每一個孩子的誕生交稅,為家庭裡的每一個死亡交稅。


他們要為在院子裡種樹和畜養牲畜而交稅。他們要為宗教節日和公共的舞蹈與鼓樂交稅,要為被投入監獄和被釋放而交稅。那些未能找到工作的人會因沒有工作而被收稅。如果他們旅行到另外的村莊去找工作,他們要交通行稅。當人們交不起稅的時候,寺院就會以百分之二十到五十的利息貸款。有些債務從父親傳到兒子,再從兒子傳到孫子。還不起貸款的負債人有著被變成奴隸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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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權統治的宗教教貉加強了它的階級秩序。受苦的窮人被告知他們現世的苦難來自於前世的作惡。所以他們必須接受現世的悲慘來作為因果報應的救贖,以此來期待下世的情況能夠變好。有權有錢的人把他們的好運作為對前世和後世的美德的獎勵,同時也作為一種可見的證據。


西藏的農奴們 不只是對他們所受的壓迫視而不見的迷信受害者。正如我們所見,有人逃亡,還有人公開反抗,有時遭受可怕的結局。在封建制的西藏,酷刑和折磨 – 包括挖眼,拉舌,抽筋,和截肢 – 作為對小偷,逃亡或者敢於抵抗的農奴們的懲罰而受到歡迎。1960年代在西藏旅行的斯圖爾特和羅瑪‧蓋爾德 (Stuart and Roma Gelder) 採訪了一個前農奴Tsereh Wang Tuei。他偷竊了兩頭屬於寺院的羊。為此,他的雙眼被挖出,手也被傷殘到不能使用。他說他不再是一個佛教徒:「當一個神聖的喇嘛告訴他們把我弄瞎時,我不再相信宗教有任何的好。」〔21〕 因為奪取生命是違反佛教教義的,所以一些違反法律的人(只是)被嚴重地傷害,然後被「留給神」,在寒夜中死去。「西藏和中世紀歐洲的相似性非常顯著,」 湯姆‧格朗費爾德(Tom Grunfeld) 在他的一本書中作出這種結論。〔22


1959年,安娜‧露易‧斯特朗(Anna Louise Strong,同情中國的著名記者) 參觀過一個關於西藏領主們使用的刑具的展覽。這裡有各種尺寸的手銬,包括給小孩用的小尺寸手銬,以及用來割鼻耳,挖眼,斷手和抽腳筋的各種工具。還有烙鐵,鞭子,和挖肘的工具。展覽展示了照片和因為偷竊而被弄瞎和弄殘的受害者的證據。有一個牧人,他的主人欠他一些錢和小麥,但是拒絕支付。於是他拿走了主人的一頭母牛;為此他的手被截肢了。另外一個牧人因反對他的妻子被領主帶走而被打斷了手。還有照片顯示共產主義活動分子被切掉了鼻子和上嘴唇,以及一個 女人先被強奸,然後被切掉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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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早去過西藏的訪問者評論了西藏的神權專制。1895年,英國人A.L.瓦德爾博士(Dr. A. L. Waddell), 寫到西藏的人們處於「喇嘛們令人無法忍受的暴政」和喇嘛們編造用來恐嚇人們的鬼怪迷信之下。1904年,佩爾斯瓦‧蘭敦(Perceval Landon) 把達賴喇嘛的統治描述為「壓迫機器」。大約在同一時候,另外一個英國旅行者,W.F.T.歐康納上校(Captain W.F.T. O'Connor), 觀察到「大地主和僧侶們...在自己的領地裡實行著不容反抗的專制」 ,而人民「被如怪物般增長的修道院制度和僧侶手段所壓迫著。」 西藏的統治者「發明出迫令人自覺悲淺的傳奇,在普通人之中製造一種迷信的精神」。1937年,另一個訪問者,斯賓塞‧查普曼(Spencer Chapman) 寫到,「喇嘛僧侶們沒有把時間花在救助人民或者教育他們上面 ... 路邊的乞丐與僧侶們毫無關系。知識是被寺院們小心翼翼守護著的特權,並被用來增加他們的影響力和財富。」〔
24〕 和大眾的期待的相反,封建神權統治下的西藏遠非浪漫化的而被西方的佛教徒們所熱情歌頌的香格里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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